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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的房客电影》1080P高清完整版_楼下的房客蓝光在线播放 - 哆哆追剧

hwazhu 2025-09-07 15:52 3 浏览

张爱玲小说「半生缘」第十一节


世钧的舅父冯菊荪到南京来,目的虽然是避寿,世钧家里还是替他预备下了寿筵,不过没有惊动别的亲友,只有他们自己家里几个人。沈太太不免又有一番忙碌。她觉得她自从嫁过来就没有过过这样顺心的日子,兄弟这时候来得正好,给他看看,自己委屈了一辈子,居然还有这样一步老运。


菊荪带了几听外国货的糖果饼干来,说:&#;这是我们家少奶奶带给她干儿子的。&#;小健因为一生下来就身体孱弱,怕养不大,所以认了许多干娘,菊荪的媳妇也是他的干娘之一。有人惦记小健,大少奶奶总是高兴的,说等小健病好了,一定照个相片带去给干娘看。


菊荪见到啸桐,心里便对自己说:&#;像我们这样年纪的人,就是不能生病。一场大病生下来,简直就老得不象样子了!&#;啸桐也想道:&#;菊荪这副假牙齿装坏了,简直变成个瘪嘴老太婆了吗!上次看见他也还不是这个样子。&#;虽如此,郎舅二人久别重逢,心里还是有无限喜悦。菊荪问起他的病情,啸桐道:&#;现在已经好多了,就只有左手一只手指还是麻木的。&#;菊荪道:&#;上次我听见说你病了,我就想来看你的,那时候你还住在那边,我想着你们姨太太是不欢迎我上门的。她对我很有点误会吧?我想你给她罚跪的时候,一定把什么都推到我身上了。&#;


啸桐只是笑。提起当年那一段事迹,就是他到上海去游玩,姨太太追了去和他大闹那一回事,他不免有点神往。和菊荪谈起那一个时期他们&#;跌宕欢场&#;的经历,感慨很多。他忽然想起来问菊荪:&#;有一个李璐你记得不记得?&#;他一句还没说完,菊荪便把大腿一拍,道:&#;差点忘了──我告诉你一个新闻,不过也不是新闻了,已经是好两年前的事了。有一次我听见人说,李璐嫁了人又出来了,也不做舞女了,简直就是个私娼。我就说,我倒要去看看,看她还搭架子不搭!&#;啸桐笑道:&#;去了没有呢?&#;菊荪笑道:&#;后来也没去,到底上了年纪的人,火气不那么大了。那要照我从前的脾气,非得去出出气不可!&#;


他们从前刚认识李璐那时候,她风头很健,菊荪一向自命为&#;老白相&#;,他带着别人出去玩,决不会叫人家花冤钱的,但是啸桐在李璐身上花了好些钱也没有什么收获,结果还弄得不欢而散,菊荪第一个认为大失面子,现在提起来还是恨恨的。


啸桐听到李璐的近况,也觉得很是快心。他叹息着说:&#;想不到这个人堕落得这样快!&#;菊荪抖着腿笑道:&#;看样子,你还对她很有意思呢。&#;啸桐笑道:&#;不是,我告诉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人来。我新近看见一个女孩子,长得非常像她。&#;菊荪嘻嘻的笑着道:&#;哦?在哪儿看见的?你新近又出去玩过?&#;啸桐笑道:&#;别胡说,这是人家一个小姐,长得可真像她,也是从上海来的。&#;菊荪道:&#;可会是她的妹妹,我记得李璐有好几个妹妹,不过那时候都是些拖鼻涕丫头。&#;啸桐道:&#;李璐本来姓什么,不是真姓李吧?&#;菊荪道:&#;她姓顾。&#;啸桐不由得怔了怔,道:&#;那就是了!这人也姓顾。&#;菊荪道:&#;长得怎么样?&#;啸桐很矛盾的说道:&#;我也没看仔细。还不难看吧。&#;菊荪道:&#;生在这种人家,除非是真丑,要不然一定还是吃这碗饭的。&#;菊荪很感兴趣似的,尽着追问他是在哪儿见到的这位小姐,似乎很想去揭穿这个骗局,作为一种报复。啸桐只含糊的说是在朋友家碰见的,他不大愿意说出来是他自己儿子带到家里来的。


那天晚上,旁边没人的时候,他便和他太太说:&#;你说这事情怪不怪。那位顾小姐我一看见她就觉得很眼熟,我说像谁呢,就像菊荪从前认识的一个舞女。那人可巧也姓顾──刚才我听见菊荪说的。还说那人现在也不做舞女了,更流落了。这顾小姐一定跟她是一家。想必是姊妹了,要不然决没有这样像。&#;沈太太起初听了这话,一时脑子里没有转过来,只是&#;嗯,嗯,哦,哦&#;的应着。再一想,不对了,心里暗暗的吃了一惊,忙道:&#;真有这种事情?&#;啸桐道:&#;还是假的?&#;沈太太道:&#;那顾小姐我看她倒挺好的,真看不出来!&#;啸桐道:&#;你懂得些什么,她们那种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要骗骗你们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老太太们,还不容易!&#;说得沈太太哑口无言。


啸桐又道:&#;世钧不知道可晓得她的底细。&#;沈太太道:&#;他哪儿会知道人家家里这些事情?他跟那顾小姐也不过是同事。&#;啸桐哼了一声道:&#;同事!&#;他连世钧都怀疑起来了。但是到底爱子心切,自己又把话说回来了,道:&#;就算她现在是个女职员吧,从前也还不知干过什么──这种人家出身的人,除非长得真丑,长大了总是吃这碗饭的。&#;沈太太又是半晌说不出话来。她只有把这件事往叔惠身上推,因道:&#;我看,这事情要是真的,倒是得告诉许家少爷一声,点醒他一下。我听见世钧说,她是许家少爷的朋友。&#;啸桐道:&#;许叔惠我倒是很器重他的,要照这样,那我真替他可惜,年纪轻轻的,去跟这样一个女人搅在一起。&#;沈太太道:&#;我想他一定是不知道。其实究竟是不是,我们也还不能断定。&#;啸桐半天不言语,末了也只淡淡的说了一声:&#;其实要打听起来还不容易么?不过既然跟我们不相干,也就不必去管它了。&#;


沈太太盘算了一晚上。她想跟世钧好好的谈谈。她正这样想着,刚巧世钧也想找个机会跟她长谈一下,把曼桢和他的婚约向她公开。这一天上午,沈太太独自在起坐间里,拿着两只锡蜡台在那里擦着。年关将近了,香炉蜡台这些东西都拿出来了。世钧走进来,在她对面坐下了,笑道:&#;舅舅怎么才来两天就要走了?&#;沈太太道:&#;快过年了,人家家里也有事情。&#;世钧道:&#;我送舅舅到上海去。&#;沈太太顿了一顿方才微笑道:&#;反正一天到晚就惦记着要到上海去。&#;世钧微笑着不作声,沈太太便又笑着代他加以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在上海住惯了的人,在别处待着总嫌闷得慌。你就去玩两天,不过早点回来就是了,到了年底,店里也要结账,家里也还有好些事情。&#;世钧&#;唔&#;了一声。


他老坐在那里不走,想出一些闲话来跟她说。闲谈了一会,沈太太忽然问道:&#;你跟顾小姐熟不熟?&#;世钧不禁心跳起来了。他想她一定是有意的,特地引到这个题目上去,免得他要说又说不出口。母亲真待他太好了。他可以趁此就把实话说出来了。但是她不容他开口,便接连着说下去道:&#;我问你不是为别的,昨天晚上你爸爸跟我说,说这顾小姐长得非常像他从前见过的一个舞女。&#;跟着就把那些话一一告诉了他,说那舞女也姓顾,和顾小姐一定是姊妹;那舞女,父亲说是舅舅认识的,也说不定是他自己相好的,却推在舅舅身上。世钧听了,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定了定神,方道:&#;我想,爸爸也不过是随便猜测的话,怎么见得就是的,天下长得像的人也很多──&#;沈太太笑道:&#;是呀,同姓的人也多得很,不过刚巧两桩巧事凑在一起,所以也不怪你爸爸疑心。&#;世钧道:&#;顾小姐家里我去过的,她家里弟弟妹妹很多,她父亲已经去世了,就一个母亲,还有祖母,完全是个规规矩矩的人家。那绝对没有这种事情的。&#;沈太太皱着眉说道:&#;我也说是不像呀,我看这小姐挺好的嘛!不过你爸爸就是这种囫囵脾气,他心里有了这样一个成见,你跟他一辈子也说不清楚的。要不然从前怎么为一点芝麻大的事情就呕气呢?再给姨太太在中间一挑唆,谁还说得进话去呀?&#;


世钧听她的口吻可以听得出来,他和曼桢的事情是瞒不过她的,她完全知道了。曼桢住在这里的时候,沈太太倒是一点也没露出来,世钧却低估了她,没想到她还有这点做工。其实旧式妇女别的不会,&#;装羊&#;总会的,因为对自己的感情一向抑制惯了,要她们不动声色,假作痴聋,在她们是很自然的事,并不感到困难。


沈太太又道:&#;你爸爸说你不晓得可知道顾小姐的底细,我说-他哪儿知道呀,这顾小姐是叔惠先认识的,是叔惠的朋友-你爸爸也真可笑,先那么喜欢叔惠,马上就翻过来说他不好,说他年纪轻轻的,不上进。&#;


世钧不语。沈太太沉默了一会,又低声道:&#;你明天看见叔惠,你劝劝他。&#;世钧冷冷的道:&#;这是各人自己的事情,朋友劝有什么用──不要说是朋友,就是家里人干涉也没用的。&#;沈太太被他说得作声不得。


世钧自己也觉得他刚才那两句话太冷酷了,不该对母亲这样,因此又把声音放和缓了些,微笑望着她说道:&#;妈,你不是主张婚姻自主的么?&#;沈太太道:&#;是的,不错,可是……总


得是个好人家的女孩子呀。&#;世钧又不耐烦起来,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她家里绝对没有这种事情的。&#;沈太太没说什么。两人默然对坐着,后来一个女佣走进来说:&#;舅老爷找二少爷去跟他下棋。&#;世钧便走开了。从此就没再提这个话。


沈太太就好象自己干下了什么亏心事似的,一直有点心虚,在她丈夫和兄弟面前也是未语先笑,分外的陪小心。菊荪本来说第二天要动身,世钧说好了要送他去。沈太太打发人去买了板鸭、鸭肫,和南京出名的灶糖、松子糕,凑成四色土产,拿到世钧房里来,叫他送到舅舅家去,说:&#;人家带东西给小健,我想着也给他们家小孩子带点东西去。&#;她又问世钧:&#;你这次去,可预备住在舅舅家里?&#;世钧道:&#;我还是住在叔惠那儿。&#;沈太太道:&#;那你也得买点东西送送他们,老是打搅人家。&#;世钧道:&#;我知道。&#;沈太太道:&#;可要多带点零用钱?&#;又再三叮嘱他早点回来。他到上海的次数也多了,她从来没像这样不放心过。她在他房里坐了一会,分明有许多话想跟他说,又说不出口来。


世钧心里也很难过。正因为心里难过的缘故,他对他母亲感到厌烦到极点。


第二天动身,他们乘的是午后那一班火车,在车上吃了晚饭。到了上海,世钧送他舅舅回家去,在舅舅家里坐了一会。他舅舅说:&#;这样晚了,还不就住在这儿了。这大冷天,可别碰见剥猪猡的,一到年底,这种事情特别多。&#;世钧笑着说他不怕,依旧告辞出来,叫了部黄包车,连人带箱子,拖到叔惠家里。他们已经睡了,叔惠的母亲又披衣起来替他安排床铺,又问他晚饭吃过没有。世钧笑道:&#;早吃过了,刚才在我舅舅家里又吃了面。&#;


叔惠这一天刚巧也在家里,因为是星期六,两人联床夜话,又像是从前学生时代的宿舍生活了。世钧道:&#;我告诉你一个笑话。那天我送你们上火车,回到家里,一鹏来了,告诉我说翠芝和他解除婚约了。&#;叔惠震了一震,道:&#;哦?为什么?&#;世钧道:&#;就是不知道呀──这没有什么可笑的,可笑的在后头。&#;他把这桩事情的经过约略说了一遍,说那天晚上在他家里吃饭,饭后一鹏送翠芝回去,她就把戒指还了他,也没说是为什么理由。后来一鹏去问文娴,因为文娴是翠芝的好朋友。叔惠怔怔的听着,同时就回想到清凉山上的一幕。那一天,他和翠芝带着一种冒险的心情到庙里去发掘和尚的秘密,走了许多冤枉路之后,也就放弃了原来的目标,看见山,就稚气地说:&#;爬到山顶上去吧。&#;天色苍苍的,风很紧,爬到山顶上,他们坐在那里谈了半天。说的都是些不相干的话,但是大家心里或者都有这样一个感想,想不到今日之下,还能够见这样一面,所以都舍不得说走,一直到天快黑了才下山去。那一段路很不好走,上来了简直没法下去,后来还是他拉了她一把,才下去的。本来可以顺手就吻她一下,也确实的想这样做,但是并没有。因为他已经觉得太对不起她了。那天他的态度,却是可以问心无愧的。可真没想到,她马上回去就和一鹏毁约了,好象她忽然之间一刻也不能忍耐了。


他正想得发了呆,忽然听见世钧在那里带笑说:&#;聪明起来比谁都聪明──&#;叔惠便问道:&#;说谁?&#;世钧道:&#;还有谁?一鹏呀。&#;叔惠道:&#;一鹏-比谁都聪明-?&#;世钧笑道:&#;这并不是我说的,是文娴说的,怎么,我说了半天你都没听见?睡着啦?&#;叔惠道:&#;不,我是在那儿想,翠芝真奇怪,你想她到底是为什么?&#;世钧道:&#;谁知道呢。反正她们那种小姐脾气,也真难伺候。&#;


叔惠不语。他在黑暗中擦亮一根洋火,点上香烟抽着。世钧道:&#;也给我一支。&#;叔惠把一盒香烟一盒洋火扔了过来。世钧道:&#;我今天太累了,简直睡不着。&#;


这两天月亮升得很晚。到了后半夜,月光蒙蒙的照着瓦上霜,一片寒光,把天都照亮了。就有喔喔的鸡啼声,鸡还当是天亮了。许多人家都养着一只鸡预备过年,鸡声四起,简直不像一个大都市里,而像一个村落。睡在床上听着,有一种荒寒之感。


世钧这天晚上思潮起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熟的。一觉醒来,看看叔惠还睡得很沉,褥单上落了许多香烟灰。世钧也没去唤醒他,心里想昨天已经搅扰了他,害得他也没睡好。世钧起来了,便和叔惠的父母一桌吃早饭,还有叔惠的妹妹。世钧问她考学校考取了没有。她母亲笑道:&#;考中了。你这先生真不错。&#;世钧吃完饭去看看,叔惠还没有动静,他便和许太太说了一声,他一早便出门去,到曼桢家里去了。


到了顾家,照例是那房客的老妈子开门放他进去。楼上静悄悄的,顾太太一个人在前楼吃粥。老太太看见他便笑道:&#;呦,今天这样早呀!几时到上海来的?&#;自从曼桢到南京去了一趟,她祖母和母亲便认为他们的婚事已经成了定局了,而且有戒指为证,因此老太太看见他也特别亲热些。她向隔壁房间喊道:&#;曼桢,快起来吧,你猜谁来了?&#;世钧笑道:&#;还没起来呀?&#;曼桢接口道:&#;人家起了一个礼拜的早,今天礼拜天,还不应该多睡一会儿。&#;世钧笑道:&#;叔惠也跟你一样懒,我出来的时候他还没升帐呢。&#;曼桢笑道:&#;是呀,他也跟我一样的,我们全是职工,像你们做老板的当然不同了。&#;世钧笑道:&#;你是在那儿骂人啦!&#;曼桢在那边房里嗤嗤的笑着。老太太笑道:&#;快起来吧,这样隔着间屋子嚷嚷,多费劲呀。&#;


老太太吃完了早饭,桌上还有几个吃过的空饭碗,她一并收拾收拾,叠在一起,向世钧笑道:&#;说你早,我们家几个孩子比你还早,已经出去了,看打球去了。&#;世钧道:&#;伯母呢?&#;老太太道:&#;在曼桢的姊姊家里。她姊姊这两天又闹不舒服,把她妈接去了,昨晚上就在那边没回来。&#;一提起曼桢的姊姊,便触动了世钧的心事,他脸上立刻罩上一层阴霾。


老太太把碗筷拿到楼下去洗涮,曼桢在里屋一面穿衣服,一面和世钧说着话,问他家里这两天怎么样,他侄儿的病好了没有。世钧勉强做出轻快的口吻和她对答着,又把一鹏和翠芝解约的事情也告诉了她。曼桢听了道:&#;倒真是想不到,我们几个人在一块儿高高兴兴的吃晚饭,哪儿知道后来就演出这样一幕。&#;世钧笑道:&#;嗳,很戏剧化的。&#;曼桢道:&#;我觉得这些人都是电影看得太多了,有时候做出的事情都是-为演戏而演戏。&#;世钧笑道:&#;的确有这种情形。&#;


曼桢洗了脸出来,到前面房里去梳头。世钧望着她镜子里的影子,突然说道:&#;你跟你姊姊一点也不像。&#;曼桢道:&#;我也觉得不像。不过有时候自己看着并不像,外人倒一看见就知道是一家人。&#;世钧不语。曼桢向他看了一眼,微笑道:&#;怎么?有谁说我像姊姊么?&#;世钧依旧不开口,过了一会方才说道:&#;我父亲从前认识你姊姊的。&#;曼桢吃了一惊,道:&#;哦,怪不得他一看见我就说,好象在哪儿见过的!&#;


世钧把他母亲告诉他的话一一转述给她听。曼桢听着,却有点起反感,因为他父亲那样道貌俨然的一个人,原来还是个寻花问柳的惯家。世钧说完了,她便问道:&#;那你怎么样说的呢?&#;世钧道:&#;我就根本否认你有姊姊。&#;曼桢听了,脸上便有些不以为然的神气。世钧便又说道:&#;其实你姊姊的事情也扯不到你身上去,你是一出学校就做写字间工作的。不过对他们解释这些事情,一辈子也解释不清楚,还不如索性赖得干干净净的。&#;


曼桢静默了一会,方才淡淡的笑了一笑,道:&#;其实姊姊现在已经结婚了,要是把这个实情告诉你父亲,也许他老人家不会这样固执了──而且我姊姊现在这样有钱。&#;世钧道:&#;那……我父亲倒也不是那种只认得钱的人。&#;曼桢道:&#;我不是这意思,不过我觉得这样瞒着他也不是事。瞒不住的。只要到我们-堂里一问就知道了。&#;世钧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我想顶好是搬一个家。所以我这儿带了点钱来。搬家得用不少钱吧?&#;他从口袋里拿出两叠钞票来,笑道:&#;这还是我在上海的时候陆续攒下的。&#;曼桢望着那钱,却没有什么表示。世钧催她道:&#;你先收起来,别让老太太看见了,她想是怎么回事。&#;一面说,一面就把桌上一张报纸拉过来,盖在那钞票上面。曼桢道:&#;那么,将来你父亲跟我姊姊还见面不见面呢?&#;世钧顿了一顿道:&#;以后可以看情形再说。暂时我们只好……不跟她来往。&#;曼桢道:&#;那叫我怎么样对她解释呢?&#;世钧不作声。他好象是伏在桌上看报。曼桢道:&#;我不能够再去伤她的心,她已经为我们牺牲得很多了。&#;世钧道:&#;我对你姊姊的身世一直是非常同情的,不过一般人的看法跟我们是两样的。一个人在社会上做人,有时候不能不──&#;曼桢没等他说完便接口道:&#;有时候不能不拿点勇气出来。&#;


世钧又是半天不作声。最后他说:&#;我知道,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太软弱了,自从我那回辞了职。&#;其实他辞职一大半也还是为了她。他心里真有说不出的冤苦。


曼桢不说话,世钧便又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我知道,你一定对我很灰心。&#;他心里想:&#;你一定懊悔了。你这时候想起豫瑾来,一定觉得懊悔了。&#;他的脑子里突然充满了豫瑾,曼桢可是一点也不知道。她说:&#;我并没有觉得灰心,不过我很希望你告诉我实话,你究竟还想


不想出来做事了?我想你不见得就甘心在家里待着,过一辈子,像你父亲一样。&#;世钧道:&#;我父亲不过脑筋旧些,也不至于这样叫你看不起!&#;曼桢道:&#;我几时看不起他了,是你看不起人!我觉得我姊姊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她没有错,是这个不合理的社会逼得她这样的。要说不道德,我不知道嫖客跟妓女是谁更不道德!&#;


世钧觉得她很可以不必说得这样刺耳。他惟有一言不发,默默的坐在那里。那苦痛的沉默一直延长下去。


曼桢突然把她手上的戒指脱下来放在他面前,苦笑着说:&#;也不值得为它这样发愁。&#;她说这话的口吻是很洒脱的,可是喉咙不听话,声音却有点异样。


世钧楞了一会,终于微笑道:&#;你这是干什么?才在那儿说人家那是演戏,你也要过过戏瘾。&#;曼桢不答。世钧看见她那苍白的紧张的脸色,他的脸色也慢慢的变了。他把桌上的戒指拿起来,顺手就往字纸篓里一丢。


他站起来,把自己的大衣帽子呼噜呼噜拿起来就走。为了想叫自己镇定一些,他临走又把桌上的一杯茶端起来,一口气喝完了。但是身上还是发冷,好象身上的肌肉都失掉了控制力似的,出去的时候随手把门一带,不料那房门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那一声&#;砰!&#;使他和曼桢两人同样地神经上受到剧烈的震动。


天冷,一杯热茶喝完了,空的玻璃杯还在那里冒热气,就像一个人的呼吸似的。在那寒冷的空气里,几缕稀薄的白烟从玻璃杯里飘出来。曼桢呆呆的望着。他喝过的茶杯还是热呼呼的,他的人已经走远了,再也不回来了。


她大哭起来了。无论怎么样抑制着,也还是忍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她向床上一倒,脸伏在枕头上,一口气透不过来,闷死了也好,反正得压住那哭声,不能让她祖母听见了。听见了不免要来查问,要来劝解,她实在受不了那个。


幸而她祖母一直在楼下。后来她听见祖母的脚步声上楼来了,忙把一张报纸拉过来,预备躺在床上看报,把脸遮住了。报纸一拉过来,便看见桌上两叠钞票,祖母看见了要觉得奇怪的,她连忙把钞票塞在枕头底下。


她祖母走进来便问:&#;世钧怎么走了?&#;曼桢道:&#;他有事情。&#;老太太道:&#;不来吃饭了?我倒特为买了肉,楼底下老妈子上菜场去,我托她给我们带了一斤肉来。还承人家一个情!我把米也淘多了,你妈这时候不回来,横是也不见得回来吃饭了。&#;


她只管嘟囔着,曼桢也不接口,自顾自看她的报。忽然听见&#;&#;的一响,是老年人骨节的响声,她祖母吃力地蹲下地去,在字纸篓里拣废纸去生煤球炉子。曼桢着急起来想起字纸篓里那只戒指。先还想着未见得刚巧给她看见了,才在那儿想着,她已经嚷了起来道:&#;咦,这不是你的戒指么?怎么掉了字纸篓里去了?&#;曼桢只得一翻身坐了起来,笑道:&#;嗳呀,一定是我刚才扔一张纸,这戒指太大了,一溜就溜下来了。&#;她祖母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粗心哪?这里丢了怎么办?人家不要生气吗?瞧你,还像没事人儿似的!&#;着实数说了她一顿,掀起围裙来将那戒指上的灰尘擦了擦,递过来交给她,她也不能不接着。她祖母又道:&#;这上头裹的绒线都脏了,你把它拆下来吧,趁早也别戴着了,拿到店里收一收紧再戴。&#;曼桢想起世钧从他那件咖啡色的破绒线衫上揪下一截绒线来,替她里在戒指上的情形,这时候想起来,心里就像万箭钻心一样。


她祖母到楼下去生炉子去了。曼桢找到一只不常开的抽屉,把戒指往里面一掷。但是后来,她听见她母亲回来了,她还是又把那只戒指戴在手上,因为母亲对于这种地方向来很留心,看见她手上少了一样东西,一定要问起的。母亲又不像祖母那样容易搪塞,祖母到底年纪大了。


顾太太一回来就说:&#;我们的门铃坏了,我说怎么揿了半天铃也没人开门。&#;老太太道:&#;刚才世钧来也还没坏嘛!&#;顾太太顿时笑逐颜开,道:&#;哦,世钧来啦?&#;老太太道:&#;来过了又走了。──待会儿还来不来吃晚饭呀?&#;她只惦记着这一斤肉。曼桢道:&#;没一定。妈,姊姊可好了点没有?&#;顾太太摇头叹息道:&#;我看她那病简直不好得很。早先不是说是胃病吗,这次我听她说,哪儿是胃病,是痨病虫钻到肠子里去了。&#;老太太叫了声&#;啊呀。&#;曼桢也怔住了,说:&#;是肠结核?&#;顾太太又悄声道:&#;姑爷是一天到晚不回家,有本事家里一个人病到这样,他一点也不管!&#;老太太也悄声道:&#;她这病横也是气出来的!&#;顾太太道:&#;我替她想想也真可怜,一共也没过两天舒服日子。人家说-三两黄金四两福-,这孩子难道就这样没福气!&#;说着,不由得泪随声下。


老太太下楼去做饭,顾太太拦着她说:&#;妈,我去做菜去。&#;老太太道:&#;你就歇会儿吧──才回来。&#;顾太太坐下来,又和曼桢说:&#;你姊姊非常的惦记你,直提说你。你有空就去看看她去。哦,不过这两天世钧来了,你也走不开。&#;曼桢说:&#;没关系的,我也是要去看看姊姊去。&#;顾太太却向她一笑,道:&#;不好。人家特为到上海来一次,你还不陪陪他。姊姊那儿还是过了这几天再去吧。病人反正都是这种脾气,不管是想吃什么,还是想什么人,就恨不得一把抓到面前来;真来了,倒许她又嫌烦了。&#;坐着说了一会话,顾太太毕竟还是系上围裙,下楼去帮着老太太做饭去了。吃完饭,有几床褥单要洗,顾太太想在年前赶着把它洗出来,此外还有许多脏衣服,也不能留着过年。老太太只能洗洗小件东西,婆媳俩吃过饭就忙着去洗衣服,曼桢一个人在屋里发怔,顾太太还以为她是在等世钧。其实,她心底里也许还是有一种期待,想着他会来的,难道真的从此就不来了。她怎么着也不能相信。但是他要是来的话,他心里一定也很矛盾的。揿揿铃没有人开门,他也许想着是有意不开门,就会走了。刚巧这门铃早不坏,迟不坏,偏偏今天坏了。曼桢就又添上了一桩忧虑。


平时常常站在窗前看着他来的,今天她却不愿意这样做,只在房间里坐坐,靠靠,看看报纸,又看看指甲。太阳影子都斜了,世钧也没来。他这样负气,她也负气了──就是来了也不给他开门。但是命运好象有意捉弄她似的,才这样决定了,就听见敲门的声音。母亲和祖母在浴室里哗哗哗放着水洗衣服,是决听不见的。楼下那家女佣一定也出去了,不然也不会让人家这样&#;哆哆哆&#;一直敲下去。要开门还得她自己去开,倒是去不去呢?有这踌躇的工夫,就听出来了,原来是厨房里&#;哆哆哆哆&#;斩肉的声音──还当是有人敲门。她不禁惘然了。


她祖母忽然在那边嚷了起来道:&#;你快来瞧瞧,你妈扭了腰了。&#;曼桢连忙跑了去,见她母亲一只手扶在门上直哼哼,她祖母道:&#;也不知怎么一来,使岔了劲。&#;曼桢道:&#;妈,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了,褥单还是送到外头去洗。&#;老太太也说:&#;你也是不好,太贪多了,恨不得一天工夫就洗出来。&#;顾太太哼哼唧唧的道:&#;我也是因为快过年了,这时候不洗,回头大年下的又去洗褥单。&#;曼桢道:&#;好了好了,妈,还不去躺下歇歇。&#;便搀她去躺在床上。老太太道:&#;我看你倒是得找个伤科大夫瞧瞧,给他扳一扳就好了。&#;顾太太又不愿意花这个钱,便说:&#;不要紧的,躺两天就好了。&#;曼桢皱着眉也不说什么,替她脱了鞋,盖上被窝,又拿手巾来给她把一双水淋淋的手擦干了。顾太太在枕上侧耳听着,道:&#;可是有人敲门?怎么你这小耳朵倒听不见,我倒听见了?&#;其实曼桢早听见了,她心里想别又听错了,所以没言语。


顾太太道:&#;你去瞧瞧去。&#;正说着,客人倒已经上楼来了。老太太迎了出去,一出去便高声笑道:&#;哟,你来啦!你好吧?&#;客人笑着叫了声姑外婆。老太太笑道:&#;你来正好,你表舅母扭了腰了,你给她瞧瞧。&#;便把他引到里屋来。顾太太忙撑起半身,拥被坐着。老太太道:&#;你就别动了,豫瑾又不是外人。&#;豫瑾问知她是洗衣服洗多了,所以扭了腰,便道:&#;可以拿热水渥渥,家里有松节油没有,拿松节油多擦擦就好了。&#;曼桢笑道:&#;待会儿我去买去。&#;她给豫瑾倒了杯茶来。看见豫瑾,她不由得想到上次他来的时候,她那时候的心情多么


愉快,才隔了一两个月的工夫,真是人事无常。她又有些惘惘的。


老太太问豫瑾是什么时候到上海的。豫瑾笑道:&#;我已经来了一个多礼拜了。也是因为一直没工夫来……&#;说到这里,便拿出两张喜柬,略有点忸怩地递了过来。顾太太见了,便笑道:&#;哦,要请我们吃喜酒了!&#;老太太笑道:&#;是呀,你是该结婚了!&#;顾太太道:&#;新娘子是哪家的小姐?&#;曼桢笑着翻开喜柬,一看日期就是明天,新娘姓陈。老太太又问:&#;可是在家乡认识的?&#;豫瑾笑道:&#;不是。还是上次到上海来,不是在一个朋友家住了两天,就是他给我介绍的。后来我们一直就通通信。&#;曼桢不由得想道:&#;见见面通通信,就结婚了,而且这样快,一共不到两个月的工夫……&#;她知道豫瑾上次在这里是受了一点刺激,不过她没想到他后来见到她姊姊,也是一重刺激。她还当是完全因为她的缘故,所以起了一种反激作用,使他很快的跟别人结婚了。但无论如何,总是很好的事情,她应当替他高兴的。可是今天刚巧碰着她自己心里有事,越是想做出欢笑的样子,越是笑不出来,不笑还是不行,人家又不知道她另有别的伤心的事情,或者还以为她是因他的结婚而懊丧。


她向豫瑾笑着说:&#;你们预备结了婚还在上海耽搁些时吗?&#;豫瑾微笑道:&#;过了明天就要回去了。&#;在他结婚的前夕又见到曼桢,他心里的一种感想也正是难言的。他稍微坐了一会就想走了,说:&#;对不起,不能多待了,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曼桢笑道:&#;你不早点告诉我们,也许我们可以帮帮忙。&#;她尽管笑容满面,笑得两块面颊都发酸了,豫瑾还是觉得她今天有点异样,因为她两只眼睛红红的,而且有些肿,好象哭过了似的。他一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今天来,没看见世钧,难道她和世钧闹翻了吗?──不能再往下面想了,自己是明天就要结婚的人,却还关心到人家这些事情,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站起来拿起帽子,笑道:&#;朋天早点来。&#;顾太太笑道:&#;明天一定来道喜。&#;曼桢正要送他下去,忽然又有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然后就听见楼底下的老妈子向上面喊了一声:&#;顾太太,你们大小姐家里派人来了!&#;曼桢这时候早已心灰意懒,想着世钧决不会来了,但是听见说不是他,她还是又一次的感到失望。顾太太听见是曼璐家里来了人,却大吃一惊,猜着就是曼璐的病情起了变化。她把被窝一掀,两只脚踏到地上去找鞋子,连声说:&#;是谁来了?叫他上来。&#;曼桢出去一看,是祝家的汽车夫。那车夫上楼来,站在房门外面说道:&#;老太太,我们太太叫我再来接您去一趟。&#;顾太太颤声道:&#;怎么啦?&#;车夫道:&#;我也不清楚,听见说好象是病得很厉害。&#;顾太太道:&#;我这就去。&#;顾老太太道:&#;你能去么?&#;顾太太道:&#;我行。&#;曼桢向车夫道:&#;好,你先下去吧。&#;顾太太便和曼桢说:&#;你也跟我一块儿去。&#;曼桢应了一声,搀着她慢慢的站起来,这一站,脊梁骨上简直痛彻心肺,痛得她直恶心要吐,却又不敢呻吟出声来,怕别人拦她不叫去。


曼璐病重的情形,顾太太本来不想跟豫瑾多说,人家正是喜气洋洋的要办喜事了,不嫌忌讳么。但是顾老太太憋不住,这时候早已一一告诉他了。豫瑾问是什么病。顾太太也就从头讲给他听,只是没有告诉他曼璐的丈夫怎么无情无义,置她的生死于不顾。想想曼璐那边真是凄凉万状,豫瑾这里却是一团喜气,马上要做新郎了,相形之下,曼璐怎么就这样薄福──她母亲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下来了。


豫瑾也没有话可以安慰她,只说了一句:&#;怎么忽然的病得这样厉害。&#;看见顾太太哭了,他忽然明白过来,曼桢哭得眼睛红红的,一定也是手足情深的缘故吧?于是他更觉得他刚才的猜想是无聊得近于可笑。她们马上要去探望病人去了,他在这儿也是耽搁人家的时间,他匆匆的跟她们点了个头就走了。走出后门,门口停着一辆最新型的汽车,想必是曼璐的汽车了。他看了它一眼。


几分钟后,顾太太和曼桢便坐着这辆汽车向虹桥路驰去。顾太太拭泪道:&#;刚才我本来不想跟豫瑾说这些话的。&#;曼桢说:&#;那倒也没什么关系。倒是他结婚的事情,我想我们看见姊姊先不要提起,她生病的人受不了刺激。&#;顾太太点头称是。


来到祝家,那小大姐阿宝一看见她们,就像见了亲人似的,先忙着告诉她们姑爷如何如何,真气死人,已经有好几天不回来了,今天派人到处找,也找不到他。嘁嘁促促,指手划脚,说个不了。带她们走进曼璐房中,走到床前,悄悄的唤道:&#;大小姐,太太跟二小姐来了。&#;顾太太轻声道:&#;她睡着了就别喊她。&#;正说着,曼璐已经微微的睁开眼睛,顾太太见她面色惨白,气如游丝,觉得她今天早上也还不是这样,便有些发慌,俯身摸摸她的额角,道:&#;你这时候心里觉得怎么样?&#;曼璐却又闭上了眼睛。顾太太只有望着她发呆。曼桢低声问阿宝道:&#;医生来过了没有?&#;曼璐却开口说话了,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出来,道:&#;来过了,说今天……晚上……要特别当心……&#;顾太太心里想,听这医生的口气,简直好象今天晚上是一个关口。这医生也太冒失了,这种话怎么能对病人自己说。但是转念一想,也不能怪医生,家里就没有一个负责的人,不对她对谁说呢?曼桢也是这样想,母女俩无言地对看了一眼。


曼桢伸手去搀她母亲,道:&#;妈在沙发上靠靠吧。&#;曼璐却很留心,问了声&#;妈怎么了?&#;曼桢道:&#;刚才扭了下子腰。&#;曼璐在床上仰着脸向她母亲说道:&#;其实先晓得……你不用来了,有二妹在这儿……也是一样。&#;顾太太道:&#;我有什么要紧,一下子使岔了劲了,歇歇就好了。&#;曼璐半天不言语,末了还是说:&#;你等会还是……回去吧。再累着了,叫我心里……也难受。&#;顾太太想道:&#;她自己病到这样,还这样顾惜我,这种时候就看出一个人的心来了。照她这样的心地,她不应当是一个短命的人。&#;她想到这里,不由得鼻腔里一阵酸惨,顿时又两泪交流。幸而曼璐闭着眼睛,也没看见。曼桢搀扶着顾太太,在沙发上艰难地坐下了。阿宝送茶进来,顺手把电灯捻开了。房间里一点上灯,好象马上是夜晚了,医生所说的关口已经来到了,不知道可能平安度过。顾太太和曼桢在灯光下坐着,心里都有点茫然。


曼桢想道:&#;这次和世钧冲突起来,起因虽然是为了姊姊,其实还是因为他的态度不大好,近来总觉得两个人思想上有些距离。所以姊姊就是死了,问题也还是不能解决的。&#;她反复地告诉自己,姊姊死了也没用,自己就又对自己有一点疑感,是不是还是有一点盼望她死呢?曼桢立刻觉得她这种意念是犯罪的,她惭愧极了。


阿宝来请她们去吃饭,饭开在楼上一间非正式的餐厅里,只有她们母女二人同吃。顾太太问:&#;招弟呢?&#;阿宝道:&#;她向来不上桌子的。&#;顾太太一定要叫她来一同吃。阿宝只得把那孩子领了来。顾太太笑道:&#;这孩子,怎么一直不看见她长高?&#;阿宝笑道:&#;是呀,才来的时候就是这样高。哪,叫外婆!这是二姨。咦,叫人呀!不叫人没有饭吃。&#;顾太太笑道:&#;这孩子就是胆儿小。&#;她看见那孩子战战兢兢的样子,可以推想到曼璐平日相待情形,不觉暗自嗟叹道:&#;曼璐就是这种地方不载福!&#;她存着要替女儿造福的念头,极力应酬那孩子,只管忙着替她拣菜,从鸡汤里捞出鸡肝来,连上面的&#;针线包&#;一并送到招弟碗里,笑道:&#;吃个针线包,明儿大了会做针线。&#;又笑道:&#;等你妈好了,我叫她带你上我们家来玩,我们家有好些小舅舅小姨娘,叫他们陪你玩。&#;


吃完饭,阿宝送上热手巾来,便说:&#;大小姐说了,叫等太太吃完饭就让车子送太太回去。&#;顾太太笑道:&#;这孩子就是这种脾气一点也不改,永远说一不二,你说什么她也不听。&#;曼桢道:&#;妈,你就回去吧,你在这儿熬夜,姊姊也不过意。&#;阿宝也道:&#;太太您放心回去好了,好在有二小姐在这儿。&#;顾太太道:&#;不然我就回去了,刚才不是说,医生叫今天晚上要特别当心,我怕万一要有什么,你二小姐年纪轻,没经过这些事情。&#;阿宝道:&#;医生也不过是那么句话,太太您别着急。真要有个什么,马上派车子去接您。&#;顾太太倒是也想回去好


好的歇歇。平常在家操劳惯了,在这里住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倒觉得很不对劲,昨天在这里住了一天,已经住怕了。


顾太太到曼璐房里去和她作别,曼桢在旁边说:&#;妈回去的时候走过药房,叫车夫下去买一瓶松节油,回去多擦擦,看明天可好一点。&#;顾太太说:&#;对了,我倒忘了,还得拿热水渥。&#;那是豫瑾给她治腰的办法。想起豫瑾,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来,便悄悄的和曼桢说:&#;明天吃喜酒你去不去呀?我想你顶好去一趟。&#;她觉得别人去不去都还不要紧,只有曼桢是非去不可的,不然叫人家看着,倒好象她是不乐意。曼桢也明白这一层意思,便点了点头。曼璐却又听见了,问:&#;吃谁的喜酒?&#;曼桢道:&#;是我一个老同学明天结婚。妈,我明天要是来不及,我直接去了,你到时候别等我。&#;顾太太道:&#;你不要回来换件衣服么?你身上这件太素了。这样吧,你问姊姊借件衣裳穿,上次我看见她穿的那件紫的丝绒的就挺合适。&#;曼桢不耐烦地说:&#;好好。&#;她母亲嘱咐了一番,终于走了。


曼璐好象睡着了。曼桢把灯关了,只剩下床前的一盏台灯。房间里充满了药水的气息。曼桢一个人坐在那里,她把今天一天的事情从头想起,早上还没起床,世钧就来了,两个人隔着间屋子提高了声音说话,他笑她睡懒觉。不过是今天早上的事情。想想简直像做梦一样。


阿宝走进来低声说:&#;二小姐,你去睡一会吧。我在这儿看着,大小姐要是醒了,我再叫你。&#;曼桢本来想就在沙发上靠靠,将就睡一晚,可是再一想,鸿才虽然几天没回家,他随时可以回来的,自己睡在这里究竟不方便。当下就点点头,站了起来。阿宝伏下身去向曼璐看了看,悄声道:&#;这会儿倒睡得挺好的。&#;曼桢也说:&#;嗳。我想打个电话告诉太太一声,免得她惦记着。&#;阿宝轻声笑道:&#;嗳哟,您这时候打电话回去,太太不吓一跳吗?&#;曼桢一想,倒也是的,母亲一定以为姊姊的病势突然恶化了,好容易缠清楚了,也已经受惊不小。她本来是这样想,打一个电话回家去,万一世钧倒来过了,母亲一定会告诉她。现在想想,只好算了,不打了。反正她也知道他是不会来的。


他们这里给她预备下了一间房,阿宝带她去,先穿过一间堆家具的房间,就是曼璐从前陪嫁的一堂家具,现在另有了好的,就给刷下来了,杂乱地堆在这里,桌椅上积满了灰尘,沙发上包着报纸。这两间平常大约是空关着的,里面一间现在稍稍布置了一下,成为一间临时的卧室,曼桢想她母亲昨天不知道是不是就住在这里。她也没跟阿宝多说话,就只催她:&#;你快去吧,姊姊那边离不了人。&#;阿宝道:&#;不要紧的,张妈在那儿呢。二小姐还要什么不要?&#;曼桢道:&#;没有什么了,我马上就要睡了。&#;阿宝在旁边伺候着,等她上了床,替她关了灯才走。


曼桢因为家里人多,从小就过着一种集团生活,像这样冷冷清清一个人住一间房,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这里的地段又特别僻静,到了晚上简直一点声音都没有,连犬吠声都很稀少。太静了,反而觉得异样。曼桢忽然想到豫瑾初到上海来的时候,每夜被嘈杂的市声吵得不能安眠,她恰巧和他掉了个过。一想到豫瑾,今天一天里面发生的无数事情立刻就又一哄而上,全到眼前来了,颠来倒去一样一样要在脑子里过一过。在那死寂的空气里,可以听见铁路上有火车驶过,萧萧的两三声汽笛。也不知道是北站还是西站开出的火车,是开到什么地方去的。反正她一听见那声音就想着世钧一定是回南京去了,他是离开她更远更远了。


马路上有汽车驶行的声音,可会是鸿才回来了?汽车一直开过去了,没有停下来,她方才放下心来。为什么要这样提心吊胆的,其实一点理由也没有,鸿才即使是喝醉了酒回来,也决不会走错房间,她住的这间房跟那边完全隔绝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一直侧耳听着外面的汽车声。


从前有一次,鸿才用汽车送她回去,他搽了许许多多香水,和他同坐在汽车上,简直香极了。怎么会忽然的又想起那一幕?因为好象又嗅到那强烈的香气。而且在黑暗中那香水的气味越来越浓了。她忽然觉得毛骨悚然起来。


她突然坐起身来了。


有人在这间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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