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难自禁》在线观看免费播放高清完整版-正在播放-理论电影-二三影视

今天是农历二月廿六，父亲的诞辰之日。难以置信的是慈爱耿直的父亲已经离开我们整整年了。

二十多年来,一直被家人视为父亲偏小宠幼的我总想对父亲的舐犊之爱写点什么，然点墨薄文的自己却怵然不敢对这个看似容易其实厚重的夙愿轻易动笔。迟至今日,久伫在父亲的慈像前泪如泉涌情难自禁。谨将

父亲飘散在记忆里那些漫天凌乱而又清晰的碎片摘录二三，以缓心结。

一、父亲扇了我一巴掌

父亲是一名普通的小学教师。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我在由他任教的潞城县城关完小五年级班就读,他是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兼代地理课程。

他的教学能力水平很棒,尤其擅长五、六年级数学。不仅是该校的业务骨干,还是全县的特级红旗教师，为此,县政府还特地奖励了他一辆墨绿色的飞鸽牌自行车。那时候,国家正处在勒紧裤带过紧日子的特殊困难的时期,连吃饱饭都是问题，况且政治上也正是强调精神战胜一切,反对物质刺激的年代,能奖励一名普通小学教师一辆自行车 ,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绝不亚于现在奖励一辆奥迪或奔驰轿车。

父亲所代的五、六年级数学确也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不仅能将四本教材连标点符号都了然背记得滚瓜烂熟,而且将每题的题意及演算方式解析的透彻娴熟、游刃有余。他上课从不拿课本,同时代课的一个年级三个班,近 名学生,每个班上节课讲到了什么地方，哪个学生还存在什么问题,他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上课时让你打开课本第几页,从第几行读到第几行,当你每念错一个字甚至一个符号,他立即就会叫停让你重念,并且启发和指出你念错的地方与原因。竟与课本上一模一样丝毫不差,让学生们惊佩。他有一套自己独特的教学方法,强调与学生的课堂互动，善能用声情并茂、幽默风趣的语言,把枯燥乏味的理科教学,讲得深入浅出、妙趣横生,使课堂上时不时传出欢快的笑声,让学生们在快乐中得以迅速的理解与掌握。他的好多学生在好多年之后都对此记忆犹新,他当年的一位学生山大毕业后已成为沁县县委书记的师哥,见了我就不止一次地说:“樊老师讲课分外好懂好记。”

他代的地理也毫不逊色,在黑板上默写中国及各省地图、世界地图、河流、山川、铁路、航海线能与教材.上如出一辙,使同学们惊奇,啧啧称羡。

他对学生要求非常严格，对子女的要求更甚，在学校不准叫“爸”,而是叫老师,还必须带姓全称“樊老师”，这让我感到非常别扭。要是违反纪律或不好好学习,那就更惨了。他先是让全班同学在教室外列队，然后点名让犯错误的同学向前一步走,再点名其中的子女向前步走,接着开始指名道姓地严厉批评,真是什么话难听,说什么话，,让我耳红脸烧、无地自容。如果在学习中碰到什么难题，他从不直接告诉你如何解答，而是让你根据课堂上的讲析独自思考，实在不行也只是简单从方法上启发一下,直到你彻底理解顺畅地演算出来为止，有时能从下午放学后熬到晚上九点十点。那时我心里就产生了一个强烈的愿望，什么时候才能到一个没有父亲任教的学校,享受与同学们同样的环境待遇就好了。

父亲之所以这样严格要求我们是缘于他的心底的一个愿望,就是踌躇满志地要把自己的子女全都供成大学生。这是他人生最大的奋斗目标。然事与愿违,我们姐弟三人因各种原因竟无一人实现他老人家梦寐以求的夙愿。姐姐年高中毕业后没有考上大学,吓得半个月不敢回家,让母亲发疯似的满世界找。哥哥初中毕业后在报考县高中的同时又报考了省邮电中专,省邮电中专先期下达录取通知，十多天后县高中也下了录取通知,父亲毫不含糊就让准备去省邮电中专的哥哥去上高中,然后冲刺大学。结果在高二的时候，“文革”爆发了，后来他成为了返乡知青,白白丢了一份好工作。那一年我正在潞城城关完小读六年级,所以,我便成为姊妹三人中基础学历最低的一个。

那是年6月份一个下午的第一节课，是父亲代的地理课,天气异常闷热,再加之中午我与两个同学去掏麻雀窝疯玩了一中午没午睡，父亲刚开讲不久，便趴在课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朦胧之中先是突然听到似用书“啪”地敲了一下课桌,紧接着便是父亲几乎变了音声的凛冽怒吼:“樊志新,你回答这个问题!”我猛地下意识站了起来,懵懵懂懂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父亲一个巴掌就扇了过来,我只觉得眼前一黑,顺着课桌就滑溜倒在地上,顿时失去知觉。

当我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父亲宿舍的床上,周围挤满了人。三年级班主任李庭翠(她丈夫是县医院主治医师)老师一边用针扎手指头,一边埋怨父亲“打的实在不是个地方”(可能父亲一时气急打在太阳穴上),班主任李志华老师满眼泪水用手紧切着我的人中,伤然嗔怪父亲:“你怎么能一下子把孩子打成这个样子?”父亲此时则全然顾不得同事们的指责与忙碌,半趴半跪在床边,只顾协助申老师双手紧紧抓着我的胳膊,两眼通红,惶恐不安地盯着我，一声不吭,任凭涕泪横流。

很快我恢复了原貌,各位老师见状也都忧心释然,一阵唏嘘之后陆续散去，父亲如解倒悬般地感激不尽,忙不迭盈泪含笑一一送至门口,返身用一种很难形容的语气对我说“走，上街给你买个好吃的。”我连忙羞愧难当地穿鞋下床。父亲又道:“我背你走!”话音未落就噌的一下背起我大步朝门外走去。那时候我虽周岁,但个头长的大,已然是个半大小伙子了,可父亲却像背着童年的我一样欣喜步轻,在众目睽睽之下很快就来到县电影院旁边的一个烧饼铺,用六分钱二两粮票买了一个热烧饼,又花八分钱买了一个红烧猪蹄。父亲从来没有这样奢侈过，平时连个肉星子都见不到的我自然是狼吞虎咽、风扫残云。好香呀,那滋味简直就是山珍海味,至今都无法描述当时的愜意,那才真叫个过瘾。父亲则是在一旁直愣愣地看着我一言不发,眼睛依然通红湿润,我不好意思地悄悄一瞥,蓦然看到父亲的眼神里分明透出一道弥足珍贵的亮光,不是内疚,不是后悔,而是心疼,是那种钻心的疼痛之光,天然质朴,纤尘不染，就像一泓清澈见底的泉水流人我的心田。

见我已心满意足,父亲蔼然面命:“咱回吧!”说着就又蹲下身还要背我,我赶紧说:“没事了,我能走,我能走。”“来吧,快点。”父亲则以近乎命令的口吻不由分说,我只得又顺从地趴上父亲那像山一样宽大的肩膀，任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成串地洒落在他那早已被汗水浸透的衣背。引来大街上投来许多惊羡各异的目光。从此后,我惕然心悸,再不敢荒嬉，专心致志,勤学苦读,暗自发誓一定要考上一所好大学,决不让父亲失望。

然而,此后仅仅不到一年,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我和哥哥以及那一代几千万同龄人都失去了考大学的机会。父亲也在“文革”中成为“白专”典型,被批判、贬罚到潞城县最偏僻的西坡七年制学校任教。父亲顿时就苍老了很多,不再是一年前那个与子女们肃穆交谈如何做人、如何学习、 如何考大学,靠真材实学立命谋生的父亲了。那时的神采飞扬已被命运拨弄得疲惫不堪,两鬓的头发花白,眼睛也不像以前那样炯炯有神,衣服着装也不再是那样齐齐楚楚、一尘不染,不管什么地方,是否干净邋遢过去就坐，而且常常坐在那儿独自发呆,整个人彻底垮了。那情景委实叫人悲怆与感慨。

父亲就像是一本无字的大书,当你读明白他的良苦用心时，你才能感悟到他平时的严厉甚至近似苛刻背后的亲情与慈爱。

二、“川贝母”

川贝母是一味中药,当年河西一位出名的老中医是这样慢条斯理给心急如焚的父亲介绍的“川贝母,是贝母中的一种,百合科类，多年生草本,因其形似聚贝子,故称贝母。生于晋地,有渐贝母、卷叶贝母等。产于四川的贝母称‘川贝母’或‘川贝’,春生夏菱,花呈钟状,淡黄绿色,下垂。鳞茎扁球形,正是用药部分。性微寒,味苦甘,功能清热润肺、化痰止咳。主治肺热、燥咳、虚劳久咳、咳血涌痰等症。主要成分有川贝碱、西贝母碱等多种生物碱,有镇咳、祛痰解痉、抗溃疡等良效。”

由于“文革”造成的失学,我岁便到长治市建筑工程公司当了一名泥瓦小工。夏顶酷暑、冬披寒风，尚未完全发育成熟的瘦弱身体与繁重超强度的体力劳动,使我常常体能不支,感冒不断。年春节假期过后上班不几天就患了重感冒,并带起咳嗽,日趋厉害,几乎整夜咳得不能入睡,后来竟咳出了血,吃药打针均不见效。父母亲急得团团转。本村医务所的李医生认真诊断后,神色凝重地告诉父亲:“孩子怕是得的‘百日咳’，得赶紧治,不然转成痨病(即结核病，这在当时还是一种很难治愈且死亡率最高的疑难病症之一,即便治愈也是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的废人)可就麻烦了。”父亲“唰”地一下脸色就变了,乍暖还寒的季节脑门上竞浸出点点汗珠,惊慌失措地抓住李医生的手说:“李医生,这可怎么办,你可得赶紧给我想个办法呀!”李医生毫不迟疑地说:“赶紧去河西找老聚金吧(老聚金的老是我们当地称呼有名望的上年龄人的尊称,如同场面上的“谢老”“董老”之称),他是方圆百里以内专治此病而出名的老中医,只有吃中药,才能从根上治住。

父亲当即便回家推上自行车,匆匆揣了几块钱,带上我心慌意乱地沿着坑洼不平的乡间土道往河西赶,路上曾几次因心里紧张连车座都跨不上去。

在河西店上村医疗所里,见到了这位蔼然微笑、白发银须的老中医。父亲进门后便直呼“聚金爸&#;(我们当地对长辈人的最尊称谓)。老中医经过诊脉、看舌苔,并用手压在我胸部用另一只手挨个敲了一遍,同时详细询问了我的病状和治疗的过程后,对心慌意乱的父亲说:“不要怕,能治住,只是来的有点晚,怕三五副药解决不了问题,得耐心给孩子治疗一段时间。”父亲眼里瞬间涌满了泪水,忙不迭地说:“行、行行,聚金爸,你说怎弄就怎弄,可是全靠您了。”老中医沉思片刻后很快就开出了药方,并注明共九副,三副一疗程。而后,在抓药隙间又详细向父亲交代了如何煎药、吃药和忌口食物等注意事项不可大意。最后望着父亲一脸凝重地缓慢说道:“还有一件费劲事,此药里的主药‘川贝母’最近很不好找,市里也没有,你拿上药方得费劲去找,没有这味药决不可以，找到后让我看过才能人药，防止抓错。”此时,父亲的脸上早已是喜出望外,内心里信心满满,只要这个世界上有这味能治愈儿子病的药,就是天上的星星也不愁摘不下来。所以,便不以为然地连声说道:“行,行,没事,没事。”

回家的路上，父亲的心情更是与来时截然不同一副欣然自得、身轻步疾的样子。

然而,父亲着实低估了这味“川贝母”的难觅程度。他先是把市里的大小医院、药店,甚至连老顶山滴谷寺也没落下,像梳头一样整个篦了一遍,确实像“老聚金”说的一样早已断货。随后,便骑上那辆除了车铃不响哪都响的老旧自行车往乡下跑，方圆多里地内的县城、集镇、大型厂矿,又挨个跑了一圈,在长子县慈林山煤矿卫生院找到了一种“贝母”,径直拿给老中医鉴定。“老聚金”一看便说:“这是贝母,但不是川贝母,药劲不足,可不能将就。”父亲丝毫没有气馁,继续马不停蹄地扩大范围满世界寻找这味救命药,还曾对母亲说:“实在不行我就坐火车去郑州!”终于老天垂青,在长治县的荫城公社卫生院找到了这味像爆米花也就是老中医介绍的“鳞茎扁球形”的川贝母。经“老聚金&#;验明正身后,父亲亲自熬煎。

他先借来药锅(专门用做煎药的沙锅,因新沙锅吃药厉害而没有买),把药倒入锅内用冷水泡上，将包药的草纸蒙在上面用锅盖压住,待浸泡十多个小时后,再上火用慢火煎。煎时,煤火要干透,且不可使煤火煎。火不能太大使药水溢出来,但也不能太小,要保证一直处于微沸状态,所以叫煎药而不是熬药。水量要由初煎时的满满一碗水煎至剩下五分之一的浓汤状时即为标准。关键难点是在煎药的过程中决不能掀开锅盖查看，全凭经验估计,一次煎成,更不能稍有糊味。一副药分早、午晚各煎一次,饭前半小时喝下。为了能保证药效均匀,“老聚金”建议父亲:“费个事,将一副药按标准要求煎够三遍后,掺和起来再分成早、午、晚三顿喝。”父亲则一丝不苟地照此嘱咐煎熬。因每天还要按时赶到十几里地外的学校上课,所以,就把煎药的事放在晚上办。每天下午放学后从学校回家,吃过晚饭后,弄好火,开始煎药,一直要煎到后半夜,有时甚至天快发亮时，才能把煎好的三遍药一滗好分成三顿。然后去把药渣倒掉。倒药渣时也得用草纸盖住(村里迷信说药渣也不能见天)埋在预先挖好的土坑内再用土覆盖住。回屋后,再将另一副药用清水泡上放好,待晚上煎熬。此时,才能躺到炕上迷糊一会儿。天刚亮便又匆匆吃点干粮喝几口开水,或热几口昨晚的旧饭,骑车赶往十几里地外的学校上课,天天如此,风雨无阻。

早上起来,则由母亲按父亲交代的程序给我热药、 做饭。我先喝完药、洗漱吃饭,然后骑车去不到两公里地的单位，上班。至于父亲在抓药、煎药,尤其是在寻找这位川贝母时遇到多少难、吃了多少苦、付出多少艰辛却一概不知。况且父亲本来平日里就少言寡语,忙碌此事的艰难与愁肠更使他缄口禁声,就是母亲,也只是每天从他的脸上表情来判断他当日的顺逆蹉跎。在一次热药的间隙母亲不经意提到一件事，让我多少年之后想起都惊悸潸然“有一次找药回来的路上眼看又要搭黑，你爸便抄近道慌不择路地煞住玉茭地往回赶,竟然瞎迷撞眼地跌到一口枯井里，亏是地里还有人没收工,听见了救命声,回到家里看见他那个鼻青脸肿的样子,真要吓死人。”

九副药吃完后,又按中医新开的药方再抓六副，老聚金说这是行业规矩,不能多开,给你已是最大的药量了。当父亲胸有成竹地赶到荫城卫生院时,药剂师说这味药他们也卖完了。父亲当时眼泪就流出来了,缠住药剂师涕泪哀求,好话说尽,终于打动了药剂师的恻隐之心,悄悄告诉父亲私人家里还有点存货,只是因质量好,所以价格也稍高一些。父亲二话没说连声道谢,以三倍于前的价格买回了这六副药的川贝母,经老聚金-看:“确实是好药!”兴奋的父亲拿给家人谝瑟,我也是在此时见到了川贝母的真容:颗大均匀,皮蕊分明与硕大的爆米花一模一样,即老中医说的“鳞茎扁球形”。

第三次的六副药荫城卫生院就是高价也没有了。至于父亲因此次教训,早就未雨绸缪多措并举,又从那些犄角旮旯找来的川贝母,我迄今不得而知,反正前后共吃了三十九副中药,父亲均找到了正宗的川贝母,让老聚金都深感不可思议，啧啧称赞。只记得父亲在一次买药的归途中,突然下起了大雨,那时家里还没有雨衣,父亲只随身带了一顶颜色已发黑的旧草帽和母亲为他准备的一块旧油布防雨。父亲却用了那块旧油布把川贝母包裹得严严实实地揣在怀里,自己却淋着倾盆大雨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当夜就重感冒高烧不止,吃药打针在家躺了好几天。父亲却不以为然地说:“老聚金交代过,川贝母人药前千万不能见水或潮湿,那可就失效了。

就这样,连续吃了三十九副中药后,我的咳嗽终于彻底治好了,并且经历了四十多年从未反复。在多年后一次例行的全面体检中，X光照片显示左肺部有块爆米花大小的陈旧性钙化点，心有余悸。“鳞茎扁球形”的川贝母以及由它引发的件件故事即刻像5G超高清电视一样涌现在眼前,不禁心潮澎湃,久久难以自己。

父亲就像是一座高山，当你用自己的良知踏着这些用生命与无私铺就的一块块岩石，才能登上他的顶峰,从而见识他的巍峨。

三、“那个要紧”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半期,我去到县里工作,回家里看望父母的时间就越发稀少了。直到有一天中午,姐姐突然打电话悲咽地告诉我:“咱爸得了不好的病了…”话还没有听完,我的大脑“轰”地一下就蒙了，犹如晴朗的天空传来一声惊雷“嗡嗡&#;作响，瞠目结舌半天缓不过劲来。总以为父亲是棵长青大树,无论时光如何流逝,都能毅然挺拔着,可我忘了自己的父亲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也会老,也会患那种“不好的病”,更不曾想到由于我们儿女们的疏忽,这一刻竟然会来得这样猝不及防，令人难以置信。

我随即惊慌失措地赶回市里，带他到和平医院找专家复查确诊,希望这只是一个误会。但专家却很快就毫无置疑地告诉了那个不堪回首的结果:“贲门癌晚期,而且癌细胞已经扩散,根本无法手术,赶快化疗吧!”我们既顾不得医生埋怨我们诊断得太晚，也顾不得伤感和懊恼，忙不迭地办理各种住院和化疗医治手续。

经过半年亡羊补牢式的救治后仍然未能阻止日益恶化的病魔。年二月初五村里庙会刚过，父亲就完全不能进食了。我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眼睁睁地瞅着恩重如山的父亲生生饿死,急问县医院的马院长还有什么办法能延长父亲的生命，哪怕再有一星期就是一天也行。马院长略微沉吟后说:“只有直接往胃上插个导食管,用大号针管注射流食了。”二话不说,立即手术,然这也不遑坚持够三个月，盘桓在头顶的疆梦终于降临了,父亲连流食也无法注射了,仅凭打点滴来维持生命,时而昏迷时而清醒,进入了弥留之际。

那是一个暑气熏腾.燠热难当的星期六的上午,我携妻带女与本家户族都守候在他的床前,心如刀绞地望着昏睡中的父亲。父亲的面色晦暗骨瘦嶙峋，蜡黄薄透的皮肤简直就像直接包裹在骨头上一样,也几乎看不到有呼吸的症状,虚弱到了极点,只有时不时地将脸贴近他的鼻孔与嘴间才能察觉有轻微的气息呼出。当他稍微醒来时,我们才敢硬屏泣敛咽地轻轻呼喊:“爸、爸”，“爷爷、爷爷”,每到此时,父亲便会挣扎着慢慢睁开眼睛朝我们微微地点点头,浑浊的双眸依然是那样的慈祥,浓浓的父爱深情从里面不断的漫溢出来。我紧紧握着父亲往日白净修长，如今却青筋裸露枯瘦冰凉的大手，任凭涕泪横流，无奈地望着分分秒秒之间都可能突然离我而去的父亲,心如刀绞,恨不能长绳系日。

这时,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格外地刺耳闹心。我赶紧起身,边用手捂住音响边疾步到屋外接听,刚按下接听键就传来县委办王主任急促的话语声:“樊书记(我当时是县委分管农林口的副书记),老雄山林场发生山火,县委决定由你担任灭火总指挥,立即到现场指挥灭火,有关单位全已通知,我正在去接你的路上,马上就到,你赶紧准备一下。”话未听完我已感到头皮发麻，虽置身于五黄六月的盛夏，脊背却嗖嗖直冒凉气大惊失色。当我木然回到屋门口时,姐姐迎过来问“怎么啦?” “县里林场着火了。”尽管声音很低,还是被操心的父亲听见了,眉头顿时紧蹙起来。说话之间,县委办王主任已急匆匆地跨进家门，猛然看到此情，不由自主地“啊呀”一声,旋即不待犹豫地便说“这里你可是走不开,我这就回去让县委另派分管副县长指挥协调吧,他也已去了现场!”正当我纠结彷徨进退两难，陷入有生以来最难抉择的困惑时，只见父亲吃力地睁开了眼，直愣愣地瞪着我,嘴唇也随着微微颤抖起来，分明有话要说。我赶紧把耳朵贴进他的嘴唇悲咽地叫了一声:“爸。”就听到父亲用那极其沙哑微弱的嗓音,连吼带训道：“走！那个要紧？”

由于过于激动,遂即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喘抽搐。痛的父亲嘴唇紧抿,眉头拧成了疙瘩,脸色憋得紫青,惊得一家人面面相觑。我鼻子骤然一酸,不遑细虑，下意识地“噢”了一声,咬紧牙关“噌”地站了起来,甚至没有勇气再向母亲对视一下,便向王主任一摆手,相跟着出了院门。在风驰电掣的汽车里千万遍地祈祷老天爷能保佑父亲,坚持再坚持,不要让我身负不孝之疚,终身不宁。

经过全县各相关单位与当地群众一天一夜的奋力扑救,第二天上午十点零九分,火势彻底扑灭。我让分管副县长带领部分相关人员再继续监视一天并交待了一些善后工作后,连脸也顾不得抹一把便急如星火地径直赶往家中。我轻手轻脚走到父亲的床前,含泪低声叫了一声“爸”,就见父亲的眼睑吃力地往两边拉了几下,但终究没有睁开眼睛。但那两只眼角深似沟壑的皱纹里却分明溢满了晶银的泪光。紧接着又觉得我紧攥着他的右手食指继而中指微微向上颤动了几下,像似要抚摸儿时的我那样,再抚摸一下我灰头土脸的头发或脸颊，但到底没有能抬起手来,然一直紧蹙的眉头已然缓慢地舒展开来,浮现出一片坦然安详的容颜。母亲后来告诉我“你刚进街门时，你爸的眼皮就动了一下，他心里甚也知道，实在是没有一丝丝力气了！”

三个小时后，公元一九九九年农历六月初六下午两点十二分，似在安睡中的父亲悄然离我们而去了。

当时,我正在床头,双手托着他的头,迷迷糊糊地打盹儿,只听见旁边一直用放大镜紧盯着父亲的母亲颤抖悲哽地说道:“你爸走了!”然后抬起头来含着混浊的泪水看了一眼挂在正墙上的石英钟表,告诉了我们那个从不愿提起却又永远铭刻在心里的时刻。

当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妻子已率先“哇”地一声继而与全家人哭成一团。我仍疑惑不定地大声喊道:“不要哭,不要哭!让爸听见心里难受。”直到东院的大爸叫喊:“赶紧给你爸穿衣裳吧。”我才蓦然惊醒！那个视我如命的父亲真的不在了。顿时感到一根擎天大柱轰然倒塌,沉重地压在肩头。

我木然地在大爸的指导下与家人一道给父亲换衣服、擦洗、盖脸、装殓,依俗忙碌着一切。当晚，我又呆呆地守在父亲的灵前，整夜没有一丝睡意,也没有了眼泪,一边不停地续香化纸，一边悲辛哀思父亲在临终前那些时光里的音容笑貌或只言片语，竭力寻找父亲留给我的最后遗言，显而易见定格在了那句虽然声音沙哑微弱却笃定毅然的“走!那个要紧”五个字上。那意味深长的声波像晨钟暮鼓回荡在耳旁,强烈持久地震撼着我的心灵。

我蓦然醒悟，这是父亲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给予我的最为深沉无声的大爱,是以父亲的名誉为儿在心灵上根植的定海神针,让你在人生的重要关头,在亲情与大义的十字路口,心明意笃行稳致远。只有走进父亲的世界,才能真正体会到父爱为什么无声。

我到底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奔涌而出。